锄草春愈茂，养草秋亦衰。
不如两置之，荣悴渠有时。
栖鸡未旦鸣，粒食固宜报。
林鸟何预人，哓哓欲谁告。
硕果坠池响，鱼队散无迹。
空弦可落雁，此事盖自昔。
涤砚欲其洁，磨镜欲其明。
愿君试思之，与己孰重轻。

草衰何预人，每起徂年悲。
日月才几何，又见青青时。
青青虽满眼，行矣当复衰。
盛衰还无端，其理可前知。
人生死则已，千载无还期。
月出横林上，宿鸟无定枝。
物生各畏祸，所托辄蹈危。
老人倚壁坐，大鼾惊群儿。
虽云差自适，见事亦太迟。
犹有一可喜，永谢世俗羁。

万事有常理，中智皆能知。
祸福如白黑，不待诹蓍龟。
疾患初萌芽，未有旦夕危。
每能自省察，百鬼安能窥。
一怠生百疾，速死乃自诒。
为国恃久安，变起最莫测。
释楚为外惧，此实计之得。
吾侪学养生，事事当自克。
老无声色娱，戒惧在饮食。
要须铭盘盂，下箸如对敌。

架犁架犁，南村北村雨凄凄。
夜起饭牛鸡未啼，日暮矻矻行千畦。
没足勿恨一尺泥，西成收薄汝噬脐。
拔笋拔笋，入箐不辞风雨窘。
养成会见高拂云，取供口腹初不忍。
独持两把慰倚门，慈颜一笑如春温。
老翁老尚健，打麦持作饭。
终岁陇亩间，劳苦孰敢怨。
人生为农最可愿，得饱正如持左券。
碓舂樵爨小甑香，岂不胜汝耗太仓。
堂前捉绩子，力作忘朝餐。
鹅黄雪白相照耀，插茅作簇高如山。
蠢女采桑至煮茧，何暇膏沐梳髻鬟。
缫成蜀锦与楚縠，舞妹缠头不论束。

总角入家塾，学经至豳诗。
治道本耕桑，此理在不疑。
今兹垂九十，谢事居海涯。
戴星理农业，未叹筋力衰。
四月筑麦场，五月潴稻陂。
秉火去螟蝗，磨刀剪棘茨。
西成大作社，歌鼓乐圣时。
上世本为农，辍耕业诗书。
我少学不成，固应返其初。
冥冥不自揣，乡校参群居。
中岁偶拔擢，清班久趑趄。
典奏入南宫，细书长石渠。
及其乞身归，旧业已丘墟。
衰疾或小间，力尚给荷锄。
寄声谢故人，毋为笑迂疏。
我昔挥短楫，终年钓吴松。
亦尝携长镵，采药玉霄峰。
为计晚大缪，朝路偶见容。
晨趋大明班，夜听长乐钟。
白发迫归休，居然鲜欢悰。
上恩许乞骸，一日收孤踪。
蓬茅略补葺，甑碓勤炊舂。
故交零落尽，岁晚当谁从。
还乡老未死，举目少耆宿。
邑屋亦或非，所馀但乔木。
曩时列鼎家，今不饱半菽。
盛衰迭变迁，何者非陵谷。
羸然九十翁，世故见已熟。
偶能达一理，万事等破竹。
布缝一称衣，藜煮半釜粥。
馀年更何为，枕藉糟与曲。
癸亥辞修门，拜赐散人号。
一出非本心，欢喜归祭灶。
故乡多名山，幸得遂所好。
舟舆虽难具，信步亦可到。
清溪无尘滓，奇峰有云冒。
雨垫林宗巾，风落孟嘉帽。
岂惟狂故在，望远亦未眊。
一醉傥可谋，敢爱将军告。
入蜀过匡庐，秋风宿东林。
月出断山口，满窗松竹阴。
袅袅一枝烛，道人语夜深。
亦设饼果供，慰此羁旅心。
犹恨非远公，无酒遣我斟。
明日下山去，叹息难重寻。
回首四十年，驹隙何骎骎。
旧游不可到，怅望空长吟。
昔戍西陲时，凭高望中原。
愿欲乘天风，往吊绮与园。
有志莫能遂，怅望商山魂。
遥想山中人，岁时奠芳荪。
夕阳箫鼓散，高柳拥庙门。
老来更事多，考古见本根。
乃知当时事，祸福未易言。
千载信悠悠，浩叹掩绿尊。
客舟挂烟帆，千里过楚都。
七泽渺无际，大不数具区。
浪翻出长蛟，云拆浮天吴。
峨峨来如山，碎船不须臾。
江行幸已尽，三峡尤畏途。
槎牙人䱹瓮，小失即见屠。
叩头祷鬼神，已脱犹号呼。
愿君勤自励，忧患何时无。
昔自京口归，卜居得剡曲。
地偏无市人，民淳有古俗。
陋屋仅结茆，粗饭财脱粟。
典衣以沽酒，九月未能赎。
宁负翁子薪，耻售卞和玉。
老身已如此，儿子亦碌碌。
藏书幸无恙，自计不啻足。
拾穗且浩歌，行矣堕鬼录。
少小喜读书，终夜守短檠。
其实无甚解，不幸误有声。
劳苦亦何得，空失东皋耕。
暮年乃小黠，告归学养生。
采药作远游，把钓适幽情。
高楼笛数曲，小轩棋一枰。
馀年置勿忧，不卿何由烹。

黑云横绝天汉津，父老佥言候当雨。
未论秋稼绵千里，且喜滂沱洗残暑。
我起呼儿扶再拜，汗垢得凉真一快。
桔槔抱瓮两置之，日日斋盂饱菘芥。
雨声萧萧集庭树，雨气森森入窗户。
玉川茆屋久不葺，破漏无复施床处。
我于万事本悠悠，危坐读书忘百忧。
明朝秋水增三尺，且复沙边弄钓舟。

吕钓渭水滨，说筑傅岩野。
虽曰古盛时，得士盖亦寡。
天将启治乱，人才有用舍。
向非万牛力，孰与成大厦。
洙泗日已远，儒术日已丧。
学者称孔墨，为国杂伯王。
书生幸有闻，力薄不能倡。
默默世俗间，汝职无乃旷。
我昔下三峡，百丈堆两车。
初发公安城，已过长风沙。
早知世路恶，恨不常浮家。
至今清夜梦，双橹闻讴哑。
斗杓运四序，寒暑忽已换。
人生知几何，去日难把玩。
凭高望烟海，青山忽中断。
秋风肺病苏，为子巾一岸。
磨镜要使明，拭几要使净。
奈何视吾心，不若几与镜。
垢污倘未除，秋毫即为病。
吾曹亦圣徒，可不学颜孟。
天人本一理，祸福常昭然。
人众何足恃，妄谓能胜天。
适燕当北辕，调瑟当解弦。
五行未可忽，洪范禹所传。
镜湖一何清，稽山一何高。
浙江百里远，夜枕闻惊涛。
子胥死吴下，千载无人豪。
遗魂招不来，我欲续楚骚。
归耕无袯襫，出战无兜鍪。
已失西畴春，空怀北平秋。
提携一束书，蹭蹬至白头。
釜中有轑饭，一饱吾何求。
我昔游剑南，烂醉平羌月。
一杯玻瓈春，万里望吴越。
岂知有天幸，故山得归骨。
扁舟小江上，夜半看月没。
入东多名山，天台连四明。
路穷寺门出，林阙溪桥横。
岂无一月闲，结束与子行。
会拣最幽处，煨芋听雪声。

湖边一夜霜，庭树无秋声。
懒不近笔砚，何以纾幽情。
但有一睡耳，展转无由成。
起拥地炉暖，坐待天窗明。
弊衣但故絮，粝食惟黄齑。
馀年如登山，步步勤攀跻。
从子念寂寞，千里致鹿麑。
秋风石帆下，伴我扶青藜。
稽山九十翁，病起无气力。
拥杖牧鸡豚，乃是老人职。
一杯芋糁羹，孙子唤翁食。
既饱负朝阳，自愧尔何德。
今日鹊噪檐，邢赵别我西。
老怀易感慨，近别亦惨凄。
自我卧孤村，海内无轮蹄。
垂虹秋愈佳，不得同装赍。

读书虽所乐，置之固亦佳。
烧香袖手坐，自足纾幽怀。
我生本从人，岂愿终不谐。
其如定命何，生死一茆斋。
一帚常在傍，有暇即扫地。
既省课童奴，亦以平血气。
按摩与导引，虽善亦多事。
不如扫地法，延年直差易。
夙兴人尚默，众鸟相语言。
小语岂不可，何至尔啾喧。
吾独拥燎炉，宿火有馀温。
澹然以自适，喧寂何足论。
诘朝澹无营，百事付童子。
拂我架上书，注我砚中水。
觅睡不复成，取衣乃徐起。
卒岁如一朝，底处著愠喜。
我老苦寂寥，谁与娱晨暮。
狸奴共茵席，鹿麑随杖屦。
岁薄食无馀，恨使鸟雀去。
安得粟满囷，作粥馈行路。
东园二亩地，重重作藩篱。
我岂妇女哉，避客门不窥。
要当尽彻去，来往无它歧。
饭罢忌久坐，时须曳筇枝。

镜湖渺渺烟波白，不与人间通地脉。
骑龙古仙绝火食，惯住空山啮冰雪。
东皇高之置度外，正似人中巢许辈。
万木僵死我独存，本来长生非返魂。
小雪湖上寻梅时，短帽乱插皆繁枝。
路人看者窃相语，此老胸中常有诗。
归来青灯耿窗扉，心镜忽入造化机。
墨池水浅笔锋燥，笑拂吴笺作飞草。

灰中火如萤，燎原从此始。
元气一点存，危疾亦不死。
炷香火要深，作墨手当缓。
浅士务成速，所以多后患。
庖丁悟养生，轮扁议读书。
彼特一技尔，圣智有不如。
铿尔舍瑟作，嚗然放杖笑。
浩浩太古音，与俗不同调。

腊雪瑞我麦，春雨嘉我谷。
老农无他求，一饱万事足。
日上明我窗，月出缟我庭。
朝暮得嘉时，一榼醉复醒。
会合惜日短，别离愁夜长。
人老爱吾庐，客归悲故乡。
俚医刀匕药，老巫半榼酒。
拜况不敢忘，淡薄最耐久。

杯酌以助气，匕箸以充腹。
沾醉与属餍，其害等嗜欲。
歠醨有馀欢，食淡百味足。
养生所甚恶，旨酒及大肉。
老翁虽无能，更事嗟已熟。
勿叹茆三间，养汝山林福。
我老虽无家，其实如客耳。
食至举匕箸，饱则舍而起。
厨人有勤惰，我岂形愠喜。
园畦摘青蔬，地碓舂赤米。
劳人固已多，坐享颡常泚。
作诗本自规，亦以告闾里。

荒郊贸贸行，断垄俋俋耕。
常情所藉躏，岂复怀不平。
归来卧破屋，中惟一床横。
且烧生柴火，静听湿雪声。
今年春苦寒，风雪塞户牖。
况我穷阎士，裤敝衣见肘。
正须小忍之，此事岂得久。
努力办一壶，西村看花柳。
瓦疏雪堕檐，窗破风吹烛。
短裘不及骭，手脚尽皲瘃。
犹胜南邻叟，一褐竟未赎。
薄酒城中来，清夜聊相属。

牺象荐清庙，馀材弃沟中。
二者虽甚远，残生其实同。
人当贵其身，岂复论穷通。
宁为原上草，一寸摇春风。
木生虽拱把，鲜不困斧斤。
枯朽亦可全，又以芗故焚。
嘉禾终铚艾，岂独草见耘。
此理讲已熟，要当尊所闻。

百疾皆有源，虽愚犹自知。
惟其忽不念，所以悔莫追。
微隙为无伤，一坏谁能支。
宴安比鸩毒，先民不吾欺。
分量各有穷，升龠不受斗。
满盈靡怀惧，覆败乃自取。
衣笥无复裈，食案有三韭。
贫狭虽可嗤，比汝差耐久。
人生孰无疾，治疾惟欲瘳。
疾瘳药不止，乃有过剂忧。
节食戒属餍，养气常致柔。
金丹无此功，往哉勤自修。

离离上药苗，郁郁灵芝荣。
我昔逢异人，琐细皆能名。
击石以取火，薪桂持煎烹。
五云夜覆鼎，谈笑得长生。
胸中何所有，世界如河沙。
区区吞云梦，何至为客誇。
初见卖苑冰，青门已无瓜。
天河正不远，秋风乘客槎。
西来浮涛江，东眺俯镜湖。
其中绵千里，郁郁桑麻区。
禹葬有遗窆，粤亡无故墟。
秋风吹短褐，望古空踌躇。
野风声如潮，溪水色可染。
浮云时翳日，亦作雨数点。
行歌虽放浪，未至越绳检。
萧然茅三间，送老此山崦。
秋夜坐东窗，残雨时一滴。
四壁无人声，心境两虚寂。
吾方游物初，超然谢形役。
一毫傥未尽，何往非勍敌。
自我归故山，不知岁月徂。
念虽迫霜露，忧国犹区区。
老不能上疏，泰阶陈六符。
安得子元子，同歌于蔿于。
今年秋气早，风露应时令。
晨起换熟衣，残暑已退听。
松声满庭户，萧然失衰病。
人众何足言，天固不可胜。
晨几手作墨，午窗身硙茶。
岂惟要小劳，亦以禦百邪。
儿童不解此，倾心逐纷华。
君看如山祸，萌在一念差。

孤灯如露萤，熠熠北窗下。
我亦气仅属，厌厌迫衰谢。
平生更事熟，生死等昼夜。
行年八十五，八十九已化。
虽云病恼侵，处此亦闲暇。
人扶时出门，清溪带茆舍。
一鸦振羽鸣，窗色忽已缟。
众鸟次第来，各矜语言好。
病夫正拥被，宛若儿在褓。
跣婢职衣襦，丫童谨除扫。
红日已入帘，吾岂尚恨早。
悠然一杯粥，顽钝聊自保。
少时揣无才，一意守贫贱。
穷阎依马磨，小石写驴券。
中年更可笑，憔悴客异县。
何曾得一饱，尘土空满面。
即今况已病，百衰相俱见。
虽然亦自重，未忍悲秋扇。

孤云系不定，野鹤笼难驯。
卖药句曲秋，沽酒天台春。
中原几流血，四海一闲人。
邀月对我影，折花插我巾。
花月成三友，江海为四邻。
何敢忘吾君，巢由称外臣。
安期与羡门，秦汉迹已陈。
不如东平公，一剑隐红尘。
醉歌题市楼，墨色粲如新。
叱吒兴风云，约束山川神。
从我者谁欤，夜渡黄鹤津。
山阴老道士，寄情鱼鸟中。
幽户绿萝月，孤舟白蘋风。
岂无小瓮熟，尊杓谁与同。
邂逅得知心，一见叹犹龙。
湖中有隐士，或谓千岁人。
大儿严子陵，小儿贺季真。
姓名莫能知，况可得疏亲。
有竿不钓鱼，秋晚香粳新。

山崦可伐薪，稻陇可负耒。
但令二事集，一饱已有在。
霜林两株橘，春圃数畦菜。
仁哉造物心，乞我曾不爱。
炊烹付樵青，锄灌赖阿对。
乃翁亦自为，高枕听晨碓。
书几积流尘，砚池渍浅墨。
老夫自省事，童子岂不力。
人生适可尔，过计亦何得。
胡为弃梨枣，日夜长荆棘。
洗汝侈汰心，去汝骄吝色。
一菜饱有馀，奚取万钱食。